星期五雜念
夢見盧昌明。我用大量押安韻的方式跟他說話,迅速地、自我地、充滿意象地溝通,他像一個完全沒有做造型的靈媒。我給他看我從不給別人看的那一面:比較堅決、比較內向、完全不討好任何人。這次我一定要賣出去;每次要妳修改,後來就不了了之──這組對話不是真的,他從沒要我修改,不了了之像屬於我們彼此的笑話。我很快地對他說及我深層的不幸:發生了一些超過我的事。我用法文說,因為只有法文有這種表達,不是超過我的能力或想像,而是「超過我」。
但是妳一定能應付的。他用無聲的方式說。我在紙上寫一首押安韻的東西,關於新娘、獅子,以跳格子的方式穿過紅毯。平行這個夢的另一個夢,關於八個小孩坐兩台計程車尋求國際政治庇護,他們甚至要求車子不要撞壞一朵橫生的花,司機對我抱怨,我可能是在雲端吧,他說,撞壞那樣一朵小花實在不算很過份。平行這個夢的夢,是一間新裝修的舞蹈教室,握把部份有許多變化,在夢中我必須回答,對握把的想法:這是好的呢?還是不好的呢?我不知道。
醒來的一段時間裡,我又重新適應以為盧昌明還在世,而他其實已經不在的事實。我想到十一歲時被送去上芭蕾舞課,似乎是醫生的建議,為了改善體質。從頭到尾我都沒有碰到不愉快,但那卻是我一生最不快樂的時間。我還記得有次,我們要一個一個以跳躍的方式橫過舞蹈教室的對角線,我也做了。我覺得我的靈魂似乎在這個過程都被摔出我的身體了。為什麼那令我極度不適?說起來並不是舞蹈難度的問題。很多年後,我想過古典芭蕾諸問題,我覺得芭蕾其實沒有那麼不好。但是或許真的不該送我去學芭蕾,就像不該送我去參加童軍活動,我是一個阿達家族裡的溫斯得,八歲時被要求照樣做動作,我就雙手抱胸,不以為然地問:「這是為什麼?」
在學芭蕾舞時,我從來沒有抱怨過,因為並沒有什麼顯而易見的事可以抱怨,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權益」。這個經驗總歸是好的,以後一生我都知道我的界限在哪裡。我一直允諾自己,有一天當我完成某些人生的重大的改變後,我要送自己的禮物,就是一定份量的現代舞課程。但絕不是芭蕾舞。
這是一個懺悔的夢。芭蕾舞教室象徵了我因為無知而致自己於不幸的環境,教室的對立面則是盧昌明,一個曾經比較肯定我個性的世界,但也曾被我逃開過:那裡的安全曾經使我不安,幸福有時比不幸更像雲霧。我不知道那就叫做安全感,我曾一面逃走一面說:我沒有感覺不好,但我逃走,只因為,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我用大量押安韻的方式跟他說話,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