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雜念
看了電影《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因為趕時間去看,還是坐了計程車去的,意外碰到一個司機先生,有些年紀,如數家珍地說起以前西門町的電影院如何興盛,電影又怎麼樣是那時年輕人唯一的消遣,附近有港式飲茶,只喝茶是三十元,叫東西的話就不用茶資,所以無論如何都會叫個東西,在看電影前後和朋友一起吃。
《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看完想法是挺多的,但最近稿壓頗重,對自己好些呢,恐怕就不寫正式的影評了。簡單說,還是該去看。韓國類型電影或非類型電影成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這部電影大概也有指標作用,把類型的東西做到淋漓盡致,且這類型有奇幻成份,也非常成功。回來很快看了一些其他人感想,對這部電影的三個批評我都是辯護的態度。
第一是認為德國記者不若其他人有戲有存在感,我沒有同樣感覺,德國記者是知道茲事體大的,所以一開始也包括職業使然,絕對必須戴上面具,從一開始就連入境都以傳教士而非記者入關,所以他的整個低調抑制與假面,才是反映當時緊張與壓力的「正常」表現;第二是批評沒有將光州反政府部份事實已佔領何處,且將軍方這個反派處理得非常簡化平面(這點我比較不辯護,應該可以有更好的處理,甚至不要看到那人的臉都可以考慮),這兩點,第一點那麼說似乎暗示軍方的鎮壓是有其必要的,但也可能不是——類型處理政治事件的限制當然也是很大的,影評隨後寫出若干歷史細節的目的,往往也是一種焦慮,就是類型電影畢竟就不像歷史書寫或政治論述,有足夠的分析與討論。導演的立場是很清楚的,幾乎只針對新聞封鎖與屠殺平民兩個點,沒有進入更複雜的脈絡,不過就其針對的這兩點,做得很不壞,從編劇上的環環相扣來說,寫得真的不錯。
比較有歷史癖或政治性高一點的觀眾,也許對聚焦新聞封鎖與屠殺平民這兩點會覺得電影不夠有思考上的景深,不過若是拍更嚴謹的政治電影,這部電影以類型去刺激思考的幾個面向,政治電影也未必能做到。這裡就有一個可以討論的電影議題,就是在政治與歷史事件背景下,應該要求電影什麼?哪些部份是合理的?哪些未必?有一種也很危險的心態,就是從想像層面想要知道、看到「某些惡其實也充滿掙扎與人性」——但沒有看到這種欲求本身,也許是對不採取立場保守反動的沉浸;是不是軍人的本質就是壞的?電影在檢查哨的一幕,其實做出一個相當有意思的反擊,就算有軍令在上,軍人也是有可能反抗的——那一幕我們大概都會覺得是近於奇蹟,不過更熟悉歷史,也會知道人類的反抗一直就是如此多樣。最無名的勇者不是計程車司機,而是那個檢查哨的兵——。
導演對整體事件詮釋的企圖並不大,但是他把他的低標控訴,處理得相當不錯。《悲情城市》的文清是啞巴,《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因為和外國人言語不通,語言自然極度兒語化——這裡都是一種兩面刃,說得更多,電影恐怕就會冒險變得太深且造成意見分歧或太「不迷人」——政治分析來說,這些電影都有一定地「以幼齡化來換取觀眾認同」,這樣分析並不錯,也值得討論——不過,我從電影院出來時順便聽了些觀眾閒聊,發現可以算簡單的類型化情節,還是有人沒有跟好,得向其他人確認這裡那裡為何這樣那樣;所以這裡絕對是種兩難,當然如果社會整體的政治力都高,能一起看真正的政治電影,我也樂見,嚴格來說,《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不是政治電影,比較是類型電影思考了政治——相較於類型電影不思考政治,應該會有兩種態度出現,一是類型能思政治比不思好,聊勝於無;一種可能認為這是更壞的存在,因為既然類型電影可以小思政治,又得到好的票房,也許這種存在,會更嚴重地排擠真正的政治電影。不過後者可能是種附加問題,就是導演與製片人關係的緊張,然而真正有心拍政治電影的,恐怕很清楚不會想迎合同樣的商業邏輯,應該有其他比如教育或文化資源去投資,當然啦,要是水準很差,就有可能變成要求可不可以都要拍得像類型那樣好看哇啦哇啦,政治電影的好看絕對不跟類型一樣,最理想是分得清二者,也有能力看懂二者。
第三個批評是認為飛車部份突兀不好,這我倒是非常肯定《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拍了飛車,這表示導演非常知道他在做什麼,甚至從一開始那麼喜感那就是個奇幻的調性,到最後飛車那更是奇幻的極致,這是對的也是好的。就像德米的電影裡,示威還用音樂劇,意思就是沒有要讓電影僭越地成為歷史的寫實通道,是反寫實的。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個段落。
就導演要處理的部份,就是人都是貪生(貪財就是貪生的型態,因為財在想像與實際上是為保證生得更好),但貪生也是為何會轉而反抗暴政的機轉,這個部份做得相當不錯。也比只是從道德與意識型態去說人為什麼反抗,更世俗,也更不斯多葛,這整個是非常有意思的。整體來說,《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頗值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