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雜念
在這個世界上,應該要有人負責鑽研痛苦,並且把研究結果向眾人報告,當然普拉斯(Plath)做到得不只是這樣。她最動人心魄的,還是她的詩藝。如果詩沒有意思,就是自殺八百萬次,詩也不會變得有意思。我非常同意她的女兒,自殺只是她的一部份。它佔有一個位置,但不是所有空間。
因為手上有陳黎與張芬齡譯的《精靈》,我把手上的英法對譯本伴著中文本讀。我對中文譯本的意見,就是覺得太謹慎了,但譯詩就是難,不能算是不滿。尤其普拉斯難譯有兩部份,一是英文的聲音,有些明顯是打架般的東西,中文要譯意思,鞭炮就沒了,這部份法譯,也多半沒法保存英文的某些餅乾脆。二是透過法文比較能感受的,是普拉斯巧取「淫穢」的路線(淫穢加了引號,因為不是價值判斷的意思)──當然中譯的〈捕兔器〉,讀起來也夠過癮了。但是其他有些地方,法文翻得就更挑逗,形而下的辣──必須從這個角度去看所謂的惡毒與情緒化──這是掌握經驗深度的準確性與層次感,只有極端嚴肅才能做到這種不加迴避── 普拉斯的詩,絕不是像狄金蓀那樣有淑女風範的。說得白一點,普拉斯主攻的痛苦,是種屁滾尿流的痛苦(接下來的分析,似乎就該交給克麗斯蒂娃了),不是心或腦的──詩的悖論,修飾的絕對不加修飾,詩意的極端反詩意──這是我的普拉斯。甚至不能說它非常身體(或許培根的畫的那種「劈開/外流身體」有一點接近)──因為當我們說到身體,都還有一種秩序感的清潔,但普拉斯是沉到某種不可能淨化的衝動與失控中地──這種時候,可以說就是她的雙重且成功的反叛,大大掙脫了語言加諸詩人以及女人的限制。──不能用她世俗生活的合於規範,去想像她的創作,這兩者不是每回都是一致的。
夏宇總是超級平衡地,超級平衡地帶出前所未有的搖晃;普拉斯則總是恐怖搖晃地,然而在恐怖搖晃中,她釋出的,又是源源不絕的平衡。──寫到這裡,我非常愛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