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雜念

1.什麼是旅行的最低道德？蠻複雜的問題。旅行本身最早就曾被認為道德可疑，放著自己住家不住，晃來晃去，不知目的是什麼，眾人看旅人多覺有害公序良俗。有些傳記作家甚至看旅行多一點的人，就會推敲，這人應該是同性戀。像波娃等人，神經質到做一趟旅行，也要先去向工人階級請教，確定旅行不會太缺乏階級道德才上路，也是囉嗦到令人討厭。工時限制與假期入法後，全民旅行變得可能，旅行的性質也改變許多。

2.旅行基本上都是自私的。——除非結合了人道任務，協助醫療、教育或和平，歷史上也是存在這種捨身取義的旅行——但一般人都達不到這類標準。也存在帶有苦行、自省或理想的旅行。不過，即使知識或人文式的人類學旅行，也不是沒有被詬病的地方。歷史上作家旅行的起源，就來自旅遊業的行銷考量——先鼓勵作家旅行，再透過遊記使大眾跟隨——這是旅行史記載的。如此ㄧ來，旅行基調要反愉悅，就比較難——只要是商品，原則上都會被包裝成「快樂東西」。遊記的獨立或嚴肅性，可能就這樣下降了。——到後來即使不是商品的，也繼承了商品的特性。

    當然，「遊記」也有像«獵人日記»（意圖走垮農奴制）、未被改寫的«格里夫遊記»（強烈的政治抨擊）、«白鯨記»或我很喜歡的<抽屜裡的人>（也譯<抽屜中的男人>）——後面這個故事說，有個觀光客在蘇聯時期去俄國旅遊，結果被當地不能發表作品的作家挑上，請他將自己遭禁的小說帶到「自由國家」——觀光客一開始很不高興，他是去玩的，怎還要幫助當地人？小說充分把旅客起點是「與人權隔離（去政治）」變成「人權使者（政治）」的過程深刻呈現。順序也有倒過來的，出發時是「好人」，但逐漸墮落。殖民時代有些「紳士」，越旅行，越邪惡。像«屠夫渡口»也是對旅行做了徹底的諷刺。«臺灣人權小旅行»這種嘗試，倒是成功的。

3.我一開始很驚訝，因為我總是先看到事件尾巴。我想：去旅行怎麼會鬧出風波？想像一下，作家張曼娟去旅遊，拍照與寫遊記（假設只在親友小圈子中發），那真的誰也別管誰——是第三步的公開發文，嚇到人了——畢竟那感覺很公共了。那大家自然會有公共性的感想。「第三步」的必要性在哪裡？這不免令人玩味。也是比較令人不安的部分。

   臺灣至少有五到十本書，關於新疆人權。大家不一定都讀過，但只要還有在接觸資訊，我想兩、三篇報導，總讀過的。就算有一兩細節有爭議，可信度還是頗大。所以，那在眾人心中，就是很嚴重的事。德國建的集中營，外面還有供週末出遊的動物園與類似遊樂的裝置。在當年，營內在種族滅絕，營外有闔家遊樂——現在我們應該會說，太可怕了——但推算起來，營外的人應該不知道，不相信種族滅絕。

   有些人說從來沒讀過張曼娟，覺得自己很有先見。我長大一點後，確實也不太讀，原因是早年覺得其作品道德教化味太重了。

   但擔任一下備忘錄值日生。她過去作品不少「反共」的，比如寫過批評「一胎化」的故事。我印象很深還有個作品，寫一個大學女生，因為要見男友太高興，打扮呀捧花呀，然後對路上碰到的老太太很不客氣。後來才發現老太太是男友母親。我憑記憶寫，或許細節有出入——但大意就是「人如果一心想自己所愛便輕視其他人，不是好事，會遭懲罰」——這架構與現在短影音的「乞丐是你應聘老闆」的劇本很接近。但應該是敘述心情的某種細膩，讓我留下印象——且我覺得戀愛變得失去對人關心這點，還蠻有意思。我不知道這類作品，能不能說是貼合那個時代的國策，所以不是非常真心——這種事無法臆測。

    捧花女、男友、路上看來很拙的老太太——在事件發生後，一直浮現我腦海——人權或世上的悲慘，是否就像「路上看來很拙的老太太」？我不知道，我也不譴責——我知道的還太少。因為心中還有那篇一胎化的故事，我還反射地想，或許是對當地強制絕育的主題有興趣？那要寫這樣題材，也不能只有該主題的資料，「無關主題」的資料，對寫作往往也有必要。這類事我們永遠不知道。如果作品寫出來了，今天的事件就有不同意義——但是作家也可能想寫寫不出來，這類事不容易有答案。——假設我是處於這類狀況，我也不會明白告訴其他人。

    但我覺得一些「抓狂」讀者的痛苦心情，就像看到有人粗魯對待衣著不入時的老太太——像那篇小說所寫。一直說「風景很美」的，大概就像猛讚，男友好帥好帥呀！——一邊推開所有其他（也許不太應該推開的）人事物。

4.下星期六的活動！歡迎來找我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