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雜念
最近因為有不錯的事發生,所以我給自己打賞:啊我是自己的主人,當然只有自己給自己打賞呀。打賞就是重買了張愛玲的《紅樓夢魘》。這本書我從二十幾歲就是隨身帶著,不過有時轉換城市,臨走就會讓書進當地圖書館。
竟有幾年沒重讀了。這本書好像比較是熱心紅學的人會有好感,一般讀者要不覺得看不懂,就是怪張愛玲怎麼轉型成個考據狂。但我對這本書特別喜歡,懂我也不能說全懂──畢竟明清滿漢差異或張愛玲獨特的吳語背景,沒下過工夫,是很難跟上她的。這部書說起來像密碼一樣,要讀得有興致,也要有點解謎狂。但撇開這部份,它讓我感到喜悅的,是感染張愛玲的喜悅:因為她正說著她人生最歡愉的記憶,那抽絲剝繭的動作,即便那門道有時看不懂,那熱鬧是柔美可親的。張愛玲最妙的從來不是展開部,而是她怎麼截斷怎麼收,停與止都在他人少離的時刻,像高明的演員在關鍵時刻,敢於不作表情而引發大關注。若說張愛玲其他作品於人顯眼在「發」,《紅樓夢魘》常常美在「退」。她一向是,但有了年紀,更加煥發就是。
就不管這文氣冷僻的香氛,《紅樓夢魘》實在是嚴肅──遠超過紅學研究範圍所及──我也是到這年紀才比較懂(一面讀一面發現:啊啊我長大了)。過去有些時候就是,聽喜歡的人說外國話一樣,即使句子聲音都錄在心裡了,意思或是暗示並沒聽懂。要說這書匿跡的主題,有一個,就是創作自由或解放的可能與條件:大量印刷還未開始、小說作者尚無地位──寫作一樣要規避當權對言論的箝制並有掙扎向世的現實與欲望,而這是需要心理資源與文學技巧的。權力關係:不僅是政權對民間,也包括了有位的男性作者對女奴──這部份曹雪芹挨的說就較少。如果說張愛玲不女性主義(這問題是否重要,可看脈絡再說),我常覺得這像說:地下軍不是「真正的」游擊隊員。她有時甚至會讓我聯想起神話裡織地毯傳話的啞女。
不過,《紅樓夢魘》太年輕看或許並不好,沒法懂得其中計較;太晚讀也沒意思,因為沒時間得到好處了。
這料恐怕非常過時了:周汝昌說批紅樓的脂硯是女兒身(但我還沒看到原文與全文:所以還要持點保留態度),張愛玲認為黛玉是脂硯念念不忘的小情人(但張愛玲沒提出脂硯是女性)──要是這兩觀點合併起來看,《紅樓夢》倒也有不弱的女同志文學前身──至少在成形過程中有這個可能──。周汝昌的文章大學時讀過,那時沒看到這段。不過,這固然要審慎,大膽假設總也是不壞的。有時我看一個東西,心想男人絕難碰到女人這部份(太隱密了),去查查──有次就發現,原來是女性情人將帶自傳意味的書稿或未出版的創作,借給了作者,男性作者是在這地基上建築作品的。我知道的例子是現代的,但此情此狀未必不會發生在曹雪芹生前。這過程總是有好有壞,好的就是被善用與保存;壞嘛也是會形成扭曲與背叛。有個加拿大出生的法文女作家寫了一本書,整理並審了些這一類的公案,有些相當慘烈。
前陣子重讀了《金瓶梅》,中間隔了二十年,漏段落文這種事還是啪啪啪馬上坐立難安。還好電子版有各種較全的──發現是版本問題(我都拿了中文系指定的版本,本以為會是較全或可靠的,但沒那麼簡單)而非我記憶有誤,那感覺也蠻複雜──消滅記憶難,嗯,希望都想不起來我想到哪本書才好。XDDD。揮手自玆去──現下我就是還得揮手,而老沒自玆去。嘆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