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雜念
這幾天我都在想,不需要道歉而道歉,這無非是溫柔呀!嚴肅的感想當然也還是有的。不過在第一時間裡,我想到的卻只是:「以前只覺得小鎂蠻可愛的,我竟然沒有注意到戴立忍也很有型。」—— 我真的很容易劃錯重點(泣)。戴立忍的文章讀了,我只覺得這人很厚道。也想到古語說的:積善之家,必有餘慶。這人善良。
跟法國朋友荷聊這事,也提了何韻詩——我的朋友果然跟我都很像,常常沒活在時事新聞裡。荷一知道,第一句話就說:非抵制蘭蔻不可。我於是簡單說了一下先前法國抵制蘭蔻的狀況給他聽。也很高興蘭蔻大失血。又問他:但你會用很多蘭蔻的東西嗎?(這是為什麼我沒立刻通知他的原因之一。)他說:嗯應該是不會。不過還是要立刻慎重檢查一下。因為你值得,真是——白癡——我唸出家喻戶曉的蘭蔻集團的廣告詞。因為你值得,蠢呀。——他接道。然後我們又談了一陣法國與土耳其,希臘與敘利亞。我們都說敘利亞的狀況是最糟的,他說他現在都不買法國產乳酪,改買希臘乳酪——因為想著要幫助希臘。我說我也愛買希臘乳酪,不過是因為希臘乳酪真的很好吃。
英國脫歐之時,克莉斯蒂娃接受了簡單的訪問,觀點蠻有意思的,她說,在歐洲一向就是有兩個傳統。一個傳統是所有的身份與認同,都被認真看待,然而是作為質疑、批判與討論的對象;另一個傳統則堅持不質疑與不批判,把身份與認同當作不動之物。(大意)
其實更早更早之前,廣播電台訪問了哲學家香妲兒.墨菲(Chantal Mouff)——她2016的新書聽起來非常有意思,如果有人有心,應該可以加快速度把它翻譯過來。就是在對民族主義持批判態度的同時,她也批判過往批判民族主義的左派,不夠注意民族主義中的強大利比多問題,以至於從不對症下藥,而只是不斷以「翻過這一頁」作為對策。換言之,批判民族主義者也許可以說在觀念上並沒有不妥,但是並沒有就它的對立面去進行改善的工作。結果就是使得極右派日漸壯大——因為可以說,就是在克莉斯蒂娃清楚分辨的兩種傳統之間,存在著巨大鴻溝,不贊成極端民族主義的非常不贊成,會被民族主義強動員的也非常堅持,這個裂痕誰都不想去好好解決......。
我一點都不相信所有的中國人,都會同意他們之中的那些自稱絕對不動之士。然而就像歐洲儘管有許多哲學家(我腦中浮現了許多名字,不只是墨菲),做出有先見的警示,具法西斯性格的民族主義狂潮,在歐洲也仍如脫韁野馬般,難以扼止。這是個嚴重問題。
戴立忍事件不會只是電影史上的一個事件,網路上的群眾,也不會真的是這個事件的關鍵人物。中國的政治現實與社會制度,恐怕才是最根源的問題。如果錯以為是鄉民鬧鬧,那焦點就被轉移了。
回來說一點比較小的問題。所謂「不要賺人民幣」的說法,恐怕也是有問題。藝術工作者或者商業工作者,任何一個行業的人,都會有想接受各種合作與互動的慾望——他工作,他領薪資——除非他是擺爛不好好演戲——這些冒不同文化與政體差異而嘗試接觸與工作的人,並不應該被簡化成唯利是圖——就算唯利是圖,也有很多不同層面可以面對:想想管鮑之交裡面,管仲是怎麼做的?鮑叔牙又是怎麼看的?
任何這一類的事,都不能只看表面,甚至也不能只看一時。稍微解世事的人都會知道,原則可以用來約束自己,但未必可以用來評斷他人。
雖然我覺得很離題,可是此刻很奇怪的,我不斷想起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批鬥到投湖的老舍。他的《四代同堂》——即使在最對抗外侮如日本之時,這個「中國人老舍」,都那麼堅持不認為中國人是一個樣、不認為反抗是一個樣—— 。
說自己是什麼人——這可能有意義,也可能完全都沒有。重要的是接下來的「也就是說」。忘記這是以撒.柏林的話,還是他引用別人所說,在特定的歷史時期裡,一個英國人說「我是英國人」的意思,是說我身後有些社會制度或法律制度;一個德國人說「我是德國人」的意思是:我雖然是奴隸,但我的主子比別人的主子都兇狠。——這只是舉舉例。
一個人說自己是中國人,意思也有很多種,要加以闡述——戴立忍與要求戴立忍的中國人——在以撒.柏林式的概念中,在「也就是說」之後,大概不會是同一回事。
要說台灣電影嘛,現在票房不公開的問題要好好處理一下才是。目前這樣很糟糕。
今日推書:
16-18歲:
01 大江健三郎的《性的人間》——我尤其推薦〈十七歲〉這一篇。另外幾篇對少女少男稍難。不過要是有年長一點地以讀書會的方式帶讀可能又更好——男孩重要的性啟蒙,還有關於日本極右派的剖面——真的來看看民族主義的利比多問題吧!因為內容的轉折非常重要,所以不能透露太多。也許很多人比較會推薦大江的《為什麼孩子要上學》等比較親和的作品,但〈十七歲〉這篇實在太值得讀了!尤其在戴立忍事件之後......。
02 奧布里斯特的《策展簡史》:這本書我大概可以盛讚100天,但這樣什麼別的事都別做了。這不是一般想像的編年或主題史。它是一系列的對談——對談者簡直都不是人——我的意思是他們都是高度特立獨行,借梭羅所言:「聽見不同的鼓聲」之人。簡言之,他們是激發自己、藝術家以及所有其他人創造力的人們。作為對比,我是真的讀過一些講文化創意但覺得創造力完全被窒息的藝術文化類書籍——這一本就是窒息的相反,如一個我很喜歡的美國廣播節目名:新鮮空氣。
很多人名或藝術史典故,少女少男也許第一次接觸,但那不打緊。重要的是,年輕時,就要知道世界的開闊。開闊這種東西不是要去佔據它,而只是用來打開自己的心。奧布里斯特的老師,我跟她上過一學期的藝術史——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一種扼要的化身。她博學,但絕不拿資料煩你;她很有批判力,但幾乎從不表現自己——她會不斷幫你回歸更根本的理論或史學基礎——完全就是《老子》所說: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的那種人。對性別問題或女性主義藝術史有興趣的,這書也有好多有趣典範,壓卷之作尤其不可錯過。
18歲以上:
04 三澤真美惠的《在帝國與祖國的夾縫間》:書本身是很棒的電影史研究書,今日推當然也還有一點應景的意思——這書研究的一大重點是台灣電影人劉吶甌去中國發展的前前後後——當然任何時候都能推,但最近來看,應該更會有些新體悟——我自己也打算重看一遍。
05 卡夫卡的《卡夫卡中短篇小說全集之五:鄉村婚禮籌備》:這我寫了好幾千字的導讀,點進去各網站的書介大概都讀得到,所以細節不贅述。補兩點導讀因為集中分析作品沒提的:一是譯筆極佳;二是有志寫作者勿錯過——以前不知聽誰研究馬克吐溫的手稿,看他如何多次改寫一句,學得種種技巧——電腦時代最可惜的就是這,作者都在電腦上修修改改,那過程要復原或留下恐怕有些難度,對作者來說方便多了,但是向學者可就少了一個了解創作妙處的入口——這部書把殘稿或前後稿都譯了出來,這是非常珍貴的。其實我也很強烈建議可以和卡夫卡的《失蹤者》,一併閱讀。168也不是不可讀——這兩本卡夫卡都是特別平易近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