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雜念

網路上為什麼一片安慰大家沒看到月亮不要難過的聲音呢？明明就看得到月亮啊。大概是受到先前天氣預報的影響吧？還是有些地區看不到？我很認真地看了中秋節的月亮，這是一個很爭氣，非常皎潔的月亮呢，想到一年之中除了中秋節，其他那麼多日子都沒有好好地看看它，有種奇怪的慚愧之感。這真是......，在南特時我住在河邊，那時也對自己說，那麼美的河，我一定至少一天要好好看它一次！然而實際上也是沒做到。究竟都在匆忙些什麼呢？有時一天將盡的時候才對自己說，啊，今天我又忘了好好看一眼，就在門前的河了.....。後來在巴黎，我也覺得在某個廣場發生了某事，曾暗暗立誓，一個月至少要回來這個我最喜歡的廣場上一次，不為什麼，只因為喜歡。然而也是信誓旦旦後，就拋到腦後了。想到的時候，總是猛然一驚「妳混蛋啊答應自己的事都沒做到.......」。

以前有個系上老師特好玩，考試週那週不給我們考試，延一週，她對我們解釋說：那天是我生日，我不愛在我生日那天給人考試。也是奇怪的個人迷信吧，也許覺得給人考試會折福？無論如何，人有一些小小的怪癖或無傷大雅的行事風格，這是有趣的。

我的個性是喜歡哄人，包括哄自己。過節呢就是一個好因頭，哄自己開心。因為是節日呀。雖然各式各樣的節日氣氛如今淡得多了。巴黎的月餅貴，所以那些年過中秋，我都以泡芙代月餅。就健康來說也許也沒比較好——不過今年不知怎地，有點想紀念我的泡芙歲月，我又想買點泡芙，前幾天去店裡，印象中從來不會缺貨的泡芙，竟然賣光了。今年木柵的貓茶町有被推薦喔。不過貓茶町很傷腦筋，前幾天去坐坐吃甜點，依照慣例每回買一個點心，店員都會再送一個品嘗的——好吃是好吃，但一個月的熱量破表數大概一天就用掉了。知道颱風要來，就是慌慌張張先把柚子買回來，不吃月餅是養生的緣故，但中秋節沒柚子就太沒樣子了。聽說又有颱風來，傍晚去超市買點存糧。這超市經常可以看到某個戲劇老牌演員出現，做這種名人也是辛苦，在超市看到，我也忍不住瞄了一下：某某某在中秋買個大西瓜呀。當然是誰就不寫了。雖然大西瓜不是什麼壞事，但還是算隱私吧，不見得希望別人知道。說是名人，大概也是我們喜歡看戲什麼的特別認得出。

這就有點想寫一點東西關於林維。有念頭好久了。林維變成忽忽，整個我都沒有跟上改變。不過曾經有過一陣子，我私下都會跟朋友打聽，林維現在如何呢？記得通常聽說都是，「過著頹廢的藝術家生活」之類——這裡頹廢也沒有貶意，大概是很自由的意思。那還是我的少女時代，後來我知道的人與事都多了，也就沒有再問。

我看得第一齣小劇場的戲就是林維導的《愛人同志》，票價兩百元對當時高中生的我來說，看得非常大，一方面我對戲劇還不怎麼懂，把兩百元的零用錢花在買劇票上，是很大的事。所以這兩百元我一直記得很深。被我拉去的死黨之一口袋深得多，一個月花在上美容院換髮型的錢就不知多少，所以我拉她來花點錢貢獻給藝術，要是花錯了也比較不會不安。

記得是屏風，水源路一帶，場地感覺還沒一間教室大。開場有一段，只演一個人敲門無人應，一敲再敲，總是既沒人門也開不了。究竟那戲長是多久沒看錶也不知道，總之就是長。在那個長時間裡，大概前三分之一我都在著急：我不會真的花兩百塊來看人敲門吧？再三分之一，我鬆懈了，有種心門上的鎖喀拉一聲斷掉：這就是我們在此的原因——這世界原就是個即使敲門也無人應的所在。敲門就是一個介於希望與絕望之間的問題，看書看戲看電影，覺得門後有人會出來看我們，不過也許這也是奢望。之後我就進入狀況了......。是很可怕。那個長長的時間。不過我覺得就是在那時間裡，我瞬間長大了，覺得了解，也被了解了。

那劇一開始的宣傳有說，談得是愛滋。後來敲門如何結束以及劇中人滾著床單尖叫等等，細節我也記不得了。主要的演員還包括李文媛，不過我聽過私下傳言說，演員們都不是非常喜歡這齣戲，因為不知道在演什麼。演完後還有導演座談，導演林維當眾說道：我愛男人，也愛女人。如果今日的定義就會說這是雙性戀。不過當年前半段真的沒什麼要緊，是那後半段，在那年代，難以翻譯那是多麼難又多麼勇敢——社會是一片愛滋恐慌，就連恐同這兩個字我們都沒聽過——彷彿那根本是無法質疑的一件事。那個笑容，那張勇敢的臉，是很微小的力量嗎？有時生命，只需要很微小的力量就足以支撐。

許多年的歲月就這樣過去了。知道她後來有出書，喜歡她的文字——但也還沒到會買回來的地步。也許覺得那場敲門戲做為饋贈，已是大禮。現在大部份的人對她的記憶也許都是她愛貓？聽說她在淡水還有作為愛貓人的紀念塑像。那也許是她做為戲劇導演的極少也極早的作品，而我還是戲劇觀眾的生手。如果以她的創作量來說，大概很難被定義為有成就的導演。然而藝術的作用說起來是無比複雜。我常覺得我在成長的路上，走得比較平穩與不暴亂，與我在少女時代就看了那一齣戲，脫不了關係。更細的反芻也許還要花時間，才說得出來。但在我還有記憶之時，我想說一句，我真高興、真高興，當年我花了兩百元買那張票。

中秋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