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雜念
打開林芙美子的《放浪記》,就整個地忘記了時間......。
星期六看了金枝演社的《伊底帕斯王》,星期天去苗栗的向天湖看了賽夏族的巴斯達隘,兩件事都是完成多年心願。兩事都極有意思。
我是對遊玩非常警覺的人,連玩了兩天,回來就加緊注意該做的工作,結果真是讓我自己都覺得好笑:原本預計兩天的工,今天一天就做完了。傍晚時,心情無比輕鬆。
所謂對遊玩警覺的意思是,常會惕厲自己不可玩太野,玩到不收心。所以歷來如果工作約在外地,一定是工作完畢才順便玩。從來不會把次序顛倒。但是十年一次的祭典,那容得了我個人的怪僻,不可能等我工作全做完了祭典才開始。當然只有先遷就祭典的時刻。
這事我是非常神經質,有回某報社的編輯寫信來,婉轉地說因為是報紙,希望能不要拖稿——我都快生氣了呢,拖稿?我又不是小孩子,如何可以給我這種叮嚀?要不是不寫,如果答應寫什麼東西,遵守期限就是工作的一部份——現代的工作很少是獨自一人能完成,妳拖拉,就是壓縮到別人工作的時間,讓別人的工作強度變強——如果我是臨時得了急症或有什麼火燒電腦的意外,那當然是要人包涵,否則絕不會無端來個脫稿的。今日剛好出版社編輯報一個消息,《晚間娛樂》正在合作的其中一個工作夥伴,因為照料親人而進度稍遲——我趕緊說這是很好補過來的,絲毫不用擔心——因為前些日子的工作經驗,讓我非常窩心,對方的速度讓人非常信任,不是快或慢的問題——而是完全在可理解的範圍內。
生活中的意外什麼,這種困難能多寬容一些,都是好事。能隨時隨地準備一點這種寬裕,平日就要有基本的紀律,說起來彷彿容易,偶爾為了做到,也是會剋扣自己:有時是睡得少一點,有時會節省吃東西的時間。偶爾也是會咬牙工作的呢。
事務性的事要不拖延,克服的技巧都還是容易的。最困難的,通常是精神性的拖延,比如希望自己做一個有耐性的人之類,這種自我期許有時拖起來,更是沒完沒了。其實像「對自己好」這種事,我常覺得無論自己或是認識的人,常常也都有嚴重的拖延習慣。
像林芙美子這樣的作家,最讓人吃驚不是她多麼歷經滄桑,飽受困苦磨難,而是她在「對自己好」一事上,非常堅韌。就連自己的手醜被嘲笑,上頭有「酒渦」,她都寫得出自己的手,像時時在綻放的笑靨,這類令人眼亮的句子。她並且總是在寫作與閱讀——閱讀就是「對自己好」這事,意思並不是要去讀《被討厭的勇氣》這類的書,雖然知識或勵志的書對人也有它的幫助,但是當我想到閱讀「對人好」,我想到的還是指文學小說詩之類。
在我們這個時代,寫作與閱讀的人常被以文青取笑,或是被以為是心情陰霾的一群人。事實上,我的感受完全相反。比林芙美子更誇張的例子可以舉安徒生,他可以說是個憂慮大王,難以想像一個寫出他人完全無可及的傳世童話者,無時無刻不在惶惑個人存在的價值(還勞動狄更斯出面來安慰鼓勵他)——他牙痛,但就連牙痛都導致他寫下這樣爆笑的句子:「小作家小小牙痛,大作家大大牙痛」。這種苦中作樂的本事,不是只能啟發牙痛的人。
最近在編輯自己的書《晚間娛樂》,最在意的,就是傳達這個簡單的想法:閱讀與寫作都不需要拘泥在所謂提昇自己這種「社會命令」或「文化命令」中,而可以只是作者與讀者都「對自己好」—— 在感官上「對自己好」很基本,不要餓著與凍著——最近則是不要被熱到(這是什麼十一月呀)——不過還有就是在精神上「對自己好」,那真的沒有比各式各樣的閱讀,更方便的了。
今日雜念最大挑戰就是要挑哪一首柯恩的歌——他活到了82歲,年輕時曾狂歡到必須送院療養的柯恩,只有他,是即使唱〈我是你的男人〉,也完全不會得罪我,讓我只會想微笑的人。以前我跟朋友開過玩笑,說只有我阿嬤和柯恩會讓我想到「婚姻也許是不錯的東西」,阿嬤是因為她無論如何會高興,柯恩則是我覺得,這世上產出成熟戀人的可能都在他身上——不過我是即使想到婚姻,也不是法律什麼的,我覺得心態上的婚姻才是最美的。
放這首,除了柯恩唱歌好聽,背景女聲和聲曾經是我會一次次等待出現,覺得聽了靈魂都會出竅的——成為和聲而非主唱,這一直是我最喜歡的藝術形式——主唱總還有一些必須攫取中心的責任與表演,我一直覺得是對藝術的傷害。柯恩的歌中和聲總是極美,我覺得那是因為柯恩從本質上了解自己追求的也是和聲,他做主唱只是不得已的扮相——如果他不是有這樣的特質,和聲也不可能放出那麼美的東西。有次在巴黎逛二手書店,他的詩集紀念版也擺著,簡直是天價,我大喊一聲「柯恩!」就走掉,當然不打算買,因為覺得自己只是次等的柯恩迷,買買平裝東西就差不多了。後來出了二手書店,手上有柯恩的詩集,是朋友買給我的,而我一直反覆唸:太貴了太貴了。太誇張了。他付帳時我沒看到,不然我一定會阻止。當時朋友說:「妳真心喜歡的東西也沒有很多。」這之後我學了個教訓,不要随便在書店大叫出聲,只是喊作者的名字就會洩露自己的秘密(哈哈)。我一點都不悲傷耶,和柯恩是無法分離的。死亡算什麼呢?哼。
不行,我不甘心,再放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