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雜念
1.懷念張愛玲有感:終究下手買了«傳奇»八十年紀念版——真的很不實用,因為我泰半倒背如流,唯一好處是,至少這是我小時候最熟的版本。張愛玲晚期作品又更好了,因為這個緣故,所謂艷驚四座的「二十歲之書」,反倒像銀河的一個開端般。但寫得好了,不見得有符合比例的讚賞與回報。我喜歡的野獸派畫家就說:「自從我沒畫畫以後,我的聲譽就開始如日中天。」«紙短情長»、«書不盡言»——兩本她和宋淇、鄺文美的書信集長久沒拆開來看——怕沈迷。以前就好喜歡這三人的文氣。
最近終於有個空,拆了看——光這些資料,就夠做三、四本文學史的論文了——但我當然沒那個工夫——關於張愛玲,我的想法是更大的,希望遲早有專門的紀念館。至少要比勃朗特什麼的博物館更有規模——我本來對沈登恩的印象不好不壞,看到他竟然一再以胡蘭成去騷擾張愛玲,簡直對遠景都要起反感了。原來這樣侵犯張愛玲私人領域的,也有作家,我就不寫名字了,扣七十分。歷來不少女作家多把與男性或父或夫或情人關係,作為互借光環之道,稱揚文學時候順道父權拜廟。張的自尊等級沒那麼低,這點非常難得。下集裡宋淇代問有人希望張愛玲把「特出」兩字改掉,因為好像不常見。——我經常用「特出」這兩字,看了覺得痛心。
看張愛玲的回覆,果然是不帶情緒地堅持,解釋就是「特出」不是別的詞。辭典上也有的,也是常用的。這事張愛玲的信重複了兩次(隔三日又提:19830703-19830706),可見她在意得很。宋淇想對她好,勸她多面世,保持人際活動——可是,活動什麼呢?出來讓人家告訴她,不要用「特出」這兩字嗎?宋淇為«半生緣»電視改編將強暴卸責於酒醉,痛心到不欲看,我真覺得他們夫婦是張愛玲碰到的好人——對張愛玲至少有最基本的了解。很多人,一點都不基本。
不過,我今天真正想講的是,懷念張愛玲未必要止於張愛玲。她自己很了不起的地方,也是對其他作者的支持——支持曹雪芹還不怎樣,還支持了韓邦慶——都快要變成沒沒無聞的一個作者(當然胡適是知道他的)——這就是張愛玲勇敢且有道理的任性,「不與時同」——這套書說到日本保留著韓邦慶的譯本多年,看了真是教人不知該落淚,還是拍案——也太美妙了。
紀念張愛玲的第一做法,就是永遠不要隨波逐流。並且也注意著、保護著,同樣不隨波逐流的文學仔(這是學聽團仔說文學仔,表示喜歡之意)——無論仔仔是年輕在世來自邊鄙被忽略的文化或語言,還是已經無法說話的古人。我喜歡張愛玲還有一部分,就是她是邪僻人有正氣——待人處世自是不好太邪僻,但做文學有點邪僻,可以防腐,也可辟邪——大概是以毒攻毒。大凡自居社會良知大義凜然的,往往反而容易人云亦云,墮落不自知。
我看張愛玲是七分黃藥師,兩分洪七公,一分郭襄(但是個不擅收拾東西的郭襄,覺得她像郭襄,是因為她有一分純氣)。——這樣她恐怕像林郁婷一樣,也要被懷疑「真假女性」了(哈)。
2.關於台灣因為Metoo而有的後續司法紀錄,我若看到都會注意或存檔——結果被臉書宣布刪除了存檔的貼文,還訓我話——我自是十分不高興,但也懶得跟電腦講道理。請大家在臉書上搜索這個:我先吧連結拿掉,因為連結被拿掉或有錯誤,似乎臉書仍在干預中。
3.麟洋配勝利時,我去喝了一碗綠豆湯表示慶祝。林郁婷獲勝的慶賀物,我還沒想到。——只喝綠豆湯,好像還不足感受歡欣。今天要再想想。銅牌也很好——比如莊智淵,我看他打球也很驚訝,他好沉,如同桌球的悖論——有種神秘的美感與力量。如果運動員未來要走長路,這些雖未幸運奪牌但耐力驚人的(戴資穎也是——球期像她那麼長是很厲害的事),應該都可學習借鏡。奪牌不是壞事,但世界是比奪牌寬廣得多。據說有人想打「可愛金牌」給小林,我心裡馬上大喊「算我一份!」比如福克納比較奪牌,但能說安德森比福克納不重要嗎?如果我說,從安德森到福克納約二十年,也剛好鍛鍊了環境裡的現代文學鑑賞力,這應該也說得通。走在前面的人總是有點吃虧,但不能這樣計較,不奪牌也有不奪牌的精神與意義——需要更多解讀。我鼓勵人常說張愛玲,「無(獎)牌作家」榮美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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