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雜念
1.關於校園暴力。我以為至少可分三種,第一種是無幫派與家庭幫派影響的一般暴力,這在任何年齡與場所都存在,增加教育資源,就可有幫助。
第二種是家庭本身就是幫派成員(幫派也會生小孩),這部分也不一定無藥可救,因為還是有幫派成員會希望小孩走正路——我國小時,碰過一個很厲害的小學老師,在我班上,就有這種例子。大家都知道他家的狀況。導師就是既不迴避,也不驚恐。姑且稱他為A,A確實有流氓氣,比如會罵詞彙複雜的髒話,但也只限於下課時。A不是怕我們導師,他是敬的——到底導師怎麼做到,我年紀小,想不出所以然。現在想起來,導師對他也是「敬」的——也許有人會問,怎麼「敬」一個這樣的小孩?但試想想,在這類的環境成長,難道容易嗎?對他有些敬重,不也毫不為過嗎?最重要的是,「敬」是不虛偽。他的學業成績也不壞,印象中好像是在十名前後。
這個老師不體罰,超級自由派。她沒結婚,甚至會拿這開玩笑,說「我那麼醜,怎麼結婚?」——所以她也不是靠什麼「美貌」征服學生。也不像我高中的某老師,她是學歷高得嚇嚇叫,但自願來教書,她贏得敬重的原因,還包括了文化魅力。但我的小學老師不是,沒見過她掉書袋,她就是一個勤懇、剛好「對建立關係特別有天賦」的「老師中的老師」。成為這樣一個老師是易或難呢?我現在想,其實不容易。所謂人格的力量,絕不是一天可以養成的。但我相信,即使到今日,應該還是存在這類老師,只是他們多厲害,不會有人說出來。老師如果自我炫耀,也不成老師了。在這裡默默地向默默的教育者們致敬。
但第三種暴力,是幫派直接與教育體系競爭,這是暴力最危險的型態——幫派吸收「在學青年」並不偶然,而是有系統——這就不可能像前面兩類,光靠好老師——一定要有效弱化黑道的力量。
那一般人可以儘快做的,就是在選民意代表時,拒投與黑道掛勾的候選人。從根本上削弱暴力的擴權——因為黑道參政,暴力是多重的,不只是刀槍進入校園,也會使暴力干預教育。
2.查資料。意外落在沃草2022發表的一篇貼文,謂陳翠蓮指「簡吉曾性侵下屬幹部之女」。這事大概是#Metoo以來,令人最難消化的一樁。不過,同篇貼文中的轉述,有可能誤導讀者的是,文章段落較前是以「中國共產黨…..」起頭——簡吉是高雄鳳山人,在加入中國共產黨之前,加入過台共,在白色恐怖時期,被政府槍殺。這幾年,常常看到在非正式場合,有人想強調「中國(或中國共產黨)邪惡」,凸顯「台灣良善」,就會把性侵說成一種「中國(加害)對台灣(受害)」的架構——不止一次,聽過在大學任教的知識份子用不同語言說這種事,也聽過台派反覆說「台灣男人比中國男人好」(我只能很無奈地提醒:「這未免也太難驗證。」)
其實這都是古老的「惡只從外部來」想像。——精神分析來說,就是防衛。任何一人只要冷靜地想一下,就知道這不是事實,也是不徹底的思考。出生地或族群屬性,不可能做「行為保證」,就連打性平工作者的招牌,也不可盡信矣。簡吉的資訊是2022就貼出來的,但可能因為他已不在世,他在台灣史上的「地位」也不是人盡皆知,結果在前一波的「列表長名單」中,我完全沒看到。是到2023歲末的這時候,才偶然得知。
3.這個衝擊有點打亂,我原本想談«台灣地方政治讀本»的心情。這本書固然有若干缺點,比如太常使用太一般的政治字眼,比如「花蓮王」、「土豪」——使溝通會侷限於同溫層(我一點都不反對做尖銳或強力批評,我反對的是字詞使用的浮泛)。但在另方面,我非常欣賞整本書規劃的構想與組織。因為從「點、線、面」來說,去思考與把握「每個點狀」,是一種「雖不能立即見效,但有遠見的工作方式」——不過,我今天原本要談的「完全是另一件事」。
——我第一篇讀的就是第八章<後山、移民、拼觀光:花蓮國是怎麼鑄成的>(因為我剛好曾與在花蓮工作的朋友談過一些相關的觀察,所以更想深入了解。)——我看到作者「蔡中岳」這個名字,有覺得「好像有什麼『我想想起來,但我又想不起來的東西』」——後來,是在主編嚴婉玲的<後記>中揭曉了,在這篇<後記>中,有幾個重點:
A.作者蔡中岳被指控涉入性騷。(我這時就想起來了。作者曾希望在調查報告出來後再出版,但當時調查報告不可能那麼快出來。我查了一下,報告在12月出來了,有一案已成立。)B.身為主編如何抉擇直接撤文或是「保留文章」但「要有後記說明決定出版的過程」。(就我的理解,這就是「避免因為書寫與出版成為『對性別權力不正義與受害者處境的強迫失憶』」)。C.「……,沒有思考到是否應有一篇性別相關的文章,這是我應改進之處。」——當我讀到這裡,我原本因為「雷區(性騷者當然是我的雷區),心裡為之一沈,至此反而有浮出水面,有吸到新鮮空氣之感。
事實上,這幾年我有不少跟「雖非性騷者,但只因為被指控性侵者居文化藝術高處,而全面棄械,無法持平處理狀況」的文學人的交手經驗,一些「白癡話」,我現在想起來,還會火冒三丈。那些沒營養的話,我就不公開浪費大家的時間。這些人多曾以支持過同志平權之類,而在性別問題上「自我感覺非常良好」——反而不像覺得自己對性別問題了解不深的人,願意反省。
這類經驗讓我得出一個觀察,並不是「熟悉領域、曾有建樹」就夠。有反省力比有知識(或環境)背景,更能走遠路。這裡也稍微回應有人問過,為什麼明明讀過性別理論或「有進步思想」還是出現價值觀與行為的落差?(我個人傾向從不採用「進步思想」這種詞,尊重他人是很基本的事,把不性騷說成「進步思想」,好似那是多難、要求多高,這一點都不合理。)簡單說,所有知識必須要有一個「變成身體的過程」,如果沒有這個過程,知識就不會有效力。
在晚年,龔本第就比華達有反省力與能「自我要求」,龔本第公開承認,他們過去對性侵兒童一事,自以為有概念,但其實一無所知(所以早年說了很多X話)。華達則毫無長進,還沉緬於「早年屬於前衛一代的記憶」。所以決定態度的,並不是過去,而是反省力是否持續。總之,在反省力上,有時文學人比較勇敢,有時社運人比較誠懇——這次我很想說,「社運人得一分」。我甚至會鼓勵受害者們,如果妳或你還很脆弱,那就先不要讀。但如果妳或你已恢復到某個堅強的狀況,倒是不妨買一本——不能說主編處理得多完美,但這種「認真、不投機取巧、嘗試面對問題」的態度,值得鼓勵。祝大家2024新年快樂啦!
5.上一個推薦好書書封——今天來不及做一個原訂的香港特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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