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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雜念

1.咦!恭喜«失聲畫眉»入選文化部臺流外譯計畫。我是瞄到出版社的貼文,名單是截圖,不全。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應該恭喜的——前陣子在台大的座談,在台灣文學與女性主義這道題上,特別提李昂的«密室殺人»,並談了«失聲畫眉»的小說與改編電影——有時會「檢討」(不是真的檢討啦)自己是不是老是談到有點「冷」的作品——實在是覺得有其重要性——但發現這些作品「也不算太冷」,有些可以拓展的成績出現,還是挺高興。尤其,在國際婦女節前夕知道這個消息。


2. 今年算運氣特別好,婦女節前夕有部「完全不厭女」的電影«墜惡真相»可談。等下來談。但談之前,還是想「唉聲嘆氣」一下,就是最近立委的表現,真是令人煩憂。選舉結果出來時,就覺得很難樂觀——可也沒預料低落到這個程度。有說這叫「徐巧芯化」——國民黨立委牛煦庭質問陳建仁,祈禱內容是什麼,被罵翻——我想看看前後文,結果看到另外一段,比我想像更糟糕。


    完全是耍賤招的凌虐式問話,從頭到尾沒一句關於政策。問陳建仁「知不知道他(牛)為什麼當選」(我特別厭惡這種厚顏。因為一般人都不好當面說難聽話——人際關係裡,也有人總是用這方法「勒索稱讚」。),陳建仁很客氣,就說「應該是他比對手更強」,牛達到「墊高自己」的效果後,又「以偏概全」地將此引導成民進黨與國民黨的對決,開始放國民黨的宣傳影片(或有再剪接)。其他部分都是間接的「人身攻擊」。先是用特別顧人怨的話語激怒人,儘管陳建仁也只是合理的反對人身攻擊,但牛就開始要對方「冷靜」——我過去只有在特別陰暗的家庭裡,看過虐待狂型的父母對子女使用這個伎倆,沒想到在公眾場合也有人用——法國總統選舉辯論時,也出現過,但比較算偶ㄧ為之,這裡是系統性的。


    質詢嚴厲、有技巧、措詞強烈,我都不反對——但要針對政策——從頭到尾什麼政策都沒提到。如果社會越來越認同虐待狂型的明星人格,我感到憂慮。——所謂「藐視國會」罪,我覺得也是亂七八糟。雖然搞笑地想著,也可以來訂「藐視巧克力罪」、「藐視小貓罪」、「藐視我的雨傘罪」、「藐視推理小說罪」(一年沒看超過12本推理就開罰)——亂來嘛。


3.轉換一下心情,來談令人相當好心情的«墜惡真相»——感覺去年一年歐陸媒體都在談這片——知道一面倒的好評,但都沒細看,想最重要是先看到電影。覺得完全能了解它備受喜愛的原因——如果把這電影的許多面向拆開,在個別的元素都有不同導演走得更早更極致,或走得更遠——然而,這部片真的是「高整合力」,又加上了算引領風潮的「反厭女試紙」(因為用了推理包裝,這部分有多關鍵,可能會被當作「情節」而忽略)——從大到小,可以說都處理得很好。因為好的點太多了,先從最大的幾點開始說起。第一,是關於法律與審判對「人的真相」的破壞與扭曲——這個點很多哲學之類談了很多年了,很快地說就是因為法庭是一個理論上「不能暴露弱點與矛盾」之處,所以任何人打從捲入法律系統裡,就會因為語言與制度的侷限,導致另一種知識與真相的失落——有些人會拿這個論點,特別去打擊女性使用法律資源(意思是啊我們現在很先進的想法是法律也不能怎樣怎樣,仍然與法律合作的女性主義者很落伍啦很不XXXX之類之類。我認為這種角度也很蠢。),我是不能苟同的。就比如說教育或語言也可能剝奪人的某些真實,應該做的是持續保持反省,而不是所以廢除教育或語言。這個切點法國電影有不少人奠定了很好的基礎,包括被當成編劇中的編劇Bonitzer(對,就是那個有能耐把傅柯關於犯罪檔案研究的作品,改編成好看電影的Bonitzer)——哇,多麼好的Bonitzer的學生!——我有這個感想,並不是真知道導演是否受教過——其實就算沒直接受教,B的影響應該是只要在法語區,都很難沒有。第二個大傳統是「同居生活」——這一般會追溯到柏格曼,兼及楚浮、高達,還有數不完的後新浪潮——非常堅持與執著於拍「婚姻」(未必結婚,就是長久同居生活)——我甚至也聽過影評人說出非常「偏激」的話,意思是「電影裡只有這個主題是有意義、必須拍下去的」——這裡是把婚姻視為人會遇到的最大人生艱難。我年輕時看到拉伯雷小說主角把「我是否該結婚」當成嚴重的問題面對時,還覺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覺得啥事不煩惱,煩惱這種事——但現在當然知道「此中有深意」。現在拉伯雷的主角換成了女性,她沒有否定婚姻,可是如果她渴望婚姻是某種樣態,會有多少事務成為對她生存造成非常有攻擊性的毀壞。電影幾乎只以「一個爭吵情境的回顧」,總結了當代獨立女性會碰到的所有礁石。非常有趣也處理成功的,是她選擇的男人,乍見並不討人厭,他能照顧小孩,對女主角來說,也非常迷人——可是仍有致命缺點,他懦弱,儘管是個好老師,卻始終掙扎於缺乏成就感——看到這裡,忍不住會想,如果男人花時間在兒女與家庭,就會因為自我實現不足而尖叫(尖叫只是比喻),那有類似境遇的女人所發出的尖叫,大概會導致整個地球都破裂碎成一片片了。


   這個部分更具體構成了第三個大主題,就是寫作者的人生。我常常覺得一屋二作家,是非常可怕的事——如果兩個人都沒有困難地站穩作家的人生,這還無妨。如果兩人之中,有一人特別有自信的危機,那真的會是恐怖的災難。有個加拿大的法語作家,寫了好幾本書研究相關問題,問過一個核心問題,就是「創作者有沒有可能不自私?」自私的問題既不在財產,也不在感情——在電影中,自私對創作是非生即死的問題。我常常對創作者說,你可以寫得很快,用很少的時間寫成,但卻不可能用「負時間」完成寫作——換句話說,你可以用一分鐘寫好,但不可能用「負一分鐘」寫好——所以創作者最自私的部分就是對時間的掌控。我有時也會大筆大筆的「浪費時間」與人聊天、自己放空——但那絕對是我已經在「非寫作」的狀態,比如進度已到、稿約已成——女主角是明理且充分上手的那種作家,她也像某種過去的男性,接受如果她將職業人格看得很重,她就不會有像男主角與兒子能夠建立起的那麼親密的關係——因為那種親密同樣對時間「橫徵暴斂」。


    男主角會因為「寫得正興頭就改叫保姆去接小孩」,這後來導致悲劇——可是這個悲劇也有偶然的成分,只要運氣好一點,完全可以與悲劇錯身。他這種對寫作危險性毫無意識的性格,並不是不負責任,而是性格就是比較柔軟隨性,缺乏某種必要的殘酷性——他一定也會因為和小孩玩得入神,就耽擱寫作。完全沒有殘酷性的人生,可說絕無僅有,唯一能追求的,是妥善使用,將殘酷傷害他人的可能性降到最少。但是從不面對與處理自身殘酷需求的人,就有可能發洩、崩潰地使用殘酷——於是比一向「留意殘酷用量」的人,變得更加殘酷。所謂善良、溫和的人突然殺了人,都與沒有更早形成「殘酷認知」有關。


   任性的人能不能寫作?我認為能夠——可是那就必須靠更多的運氣。或者,找出接受「非自律」寫作的人格與生活型態——我非常肯定整部電影,但還是覺得有個觀察必須提出來。就是,如果女主角會得到認同,與我們社會讚賞獨立、理性、高適應力、拒絕感情用事、凡事訴諸管理等等「高度資本主義化人格」是相關的——也就是所謂的「強者」——我自己對於男主角會將本身的劣等感投射於他人身上,因為挫折而想靠沙文上位,取得平衡,也非常反感——然而,我還是認為,在充分否定厭女對女人造成壓迫的同時,我們還是有必要對「強者有可能的均值或盲目」,保持深切的警惕與反省。如果你不去看電影,我將判你「藐視電影罪」(笑)。三八國際婦女節快樂!這是我給大家的婦女節禮物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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