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雜念
1.因為忽然知道有個朋友不久就要回美國,昨天改了自己每日的固定節奏,趕去見最後一面與送行。一開始有種小彆扭,因為我確實有點輕微的類亞斯,就是改變預定的行程表,容易不開心(如果是說好可以看的電影不能看,則容易崩潰——這幾年稍微有改進)——不過,儘管彼此都說「我們以後一定會再相見」,但我心裡仍有惻惻,不見得那麼容易,一方面是每個人都有人生計畫,另方面,應該也有受到疫情的「教訓」——知道不是任何事都是可以控制的。朋友也有要我多留一陣,可我不願——因為這幾日的不捨,已經讓我非常悲傷了——這是好的悲傷,就是知道原來還能珍惜與愛著他人,這是自我阿嬤過世後,第一次我感到同樣強度的感情。另一個朋友在電話裡開玩笑說,不要哭不要哭。當時我還想,我這麼大的人,怎還會哭,別鬧了。不願久留,或許是下意識防著自己會哭吧。我年紀小的時候很慘,因為我媽會威脅我「不乖就不讓妳見阿嬤」,一直到九歲、十歲,我都還會因為想念阿嬤而偷哭,後來我就決定自己要「做一個冰冷的石頭」,因為那樣哭得斷腸,實在太可怕了。「不願久留」想來也許會被誤會無情,我有個朋友一直嘗試告訴我,表現冷漠的人不見得是無感情,我很長時間都不太買單,心想,可別人接收到的就是冷漠,難道每看到一個冷漠的人,都要腦補說這人外冷內熱嗎?但回來看看自己,原來我也會用冷漠武裝自己。雖然昨天打亂了自己的節奏,這畢竟是好的,比起很多事,愛某一個人,也是錯過時間就無法追回的。
2.星期三先去和平西路辦點事,很熱還好有風,就順著羅斯福路走,想起來我是多麼愛走路啊,但這一段好久沒走。有陣子我還固定會去師大路上的一家店買襪子,真是一個重視生活情趣的人呀。過去走這條路線時,會固定走到金融研究院逛書店,大家不要看「金融研究院」好像很沒意思,洪明道的«等路»我就是在那裡買的——也是因為當時書店有把書放在醒目的地方——結果包括金融研究院的書店,好幾家店都關起來了,真希望他們只是夏天去度假。水準還開著,挑到很適合的禮物書!!!裡面有漂亮的圖案與不算太難的中文。還帶了梁莉姿的«日常運動»——覺得實體書店還是最棒,因為「記憶的結構」的關係——網路買書還是比較適合有確定書名的狀況。不過,因為這天我是「任務性買書」,就是不是逛,而是尋找合適的禮物——所以告誡自己不可逛過頭,可就只是這樣,看著架上的書,也把心情整理了一番——真的奉勸諸君,有空就到實體書店走走,對了,「獨派」就是以前的「台灣的店」新開張囉,那天在華山看完電影本來想走過去的,到底熱得受不了,只好先放棄,可我一定要找一天過去的——十八日有個不錯的活動,可我應該抽不出空過去,就在有點嫉妒可以去的人的心情中,幫忙宣傳一下囉。
3.關心了一下青少年自殺率升高的問題。自殺率升高,無論如何都有必要研究,生活環境裡是否有什麼因素加劇了這個現象。看了相關報導,我有些感傷,看到年輕並有憂鬱症的小孩「擔心將來不能在社會上立足」——可能我很皮吧,反射性地就想,管它什麼社會啊,「在社會上立足」聽起來就像夏宇說的,令人感到背脊酸痛(憑記憶引,可能與原文有出入),不要啊,「有一些實際的想法」是好的,例如要有收入、有生活的方式等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網路的關係,青少年都提早成熟了,記憶中當我在高中生的年紀時,從來沒想過「在社會中立足」,想的都是「如何打倒社會之圈圈叉叉」——幼稚當然是很幼稚,可我現在回過頭來想,就像童年的天真,青少年期固然應該培養一些基本能力,嘿,我說的可不是什麼立足的能力,而是比如和同學去玩啦,聊心事啦,這些都是「基本能力」——能力不是壞事,可應該還是要保持某些「獨有的空間」——未成年就應該享有未成年的自由——好啦,我覺得即使是成年,關心社會這件事或「立足社會」這種東西,偶ㄧ為之就好了,根本不要太放在心上啊。我真的太囉嗦了,本來給自己「暑假每個雜念至少推三本書的命令」,這下要快點了。
4.
「多爾多」的書,台灣定位為「育兒專家」,我是覺得有點有趣啦,但我覺得可能也會引發誤會。怎麼說呢?十七八歲的人,應該都不會想去讀什麼「育兒的書」吧?可多爾多確實是在回答父母關於「育兒」的問題,但究其本質,她其實應該被當成「育父母專家」才對,她是透過幫助父母來幫助兒童。大約二十年前,我就替當時的自由副刊寫過一篇多爾多(當時我翻成多樂多)的介紹,因為她實在太有趣了。我會開始看她的書,是受高達的影響(夠怪了吧),總之就是在什麼聊天類的文字中,我發現高達非常尊敬她,我就非常好奇,能讓高達那麼尊敬的人,想必有什麼特長。所以,她有一個背景,是非常知識份子,能對拉岡的說法做出詮釋或修正之類,如果你把她放到那個精神分析師的群組裡,她說話那麼好懂且完全沒有「講座架子」,高高興興地跟三教九流,各種階層的小孩父母說話,這就是她其中一個「很異端」的部分。這個的原因,是她自己本人的青春期慘得不得了,被母親的焦慮折磨得不像個人,所以她的「勇於任事」不是只是專業與知識出發,很大程度是這種個人經驗導致的可以共苦。記得她說自己為了可以做事,讓大家都當她是個「瘋瘋癲癲傻裡傻氣」好說話的人,也就是她很明白社會的阻力是什麼,所以很堅定地「摻和進去」。在所謂教養這類看似與父母權力較有關的領域,「鑽進」這個其實對父母本質並不那麼持傳統態度的人,這是她另一面的異端。台灣總是這樣,因為害怕精神分析被攻擊與污名化,很多相關的東西介紹進來時,都多少淡化它的精神分析根源,把「精神分析」說的比較「大眾心理學」一點,這點始終讓我很煩,但反覆提醒也讓我很煩。但還是想簡單說一下,如果是真的有把握精神分析核心概念的,從來與大眾心理學或一般心理學有嚴重的分歧,就是在於對「融入社會」的想法,精神分析也不反對融入社會,但是認為過份強調恢復「適應社會」乃是對案主與精神分析精神的背叛,批評心理學變成社會管制的「幫手」或「幫兇」,這是精神分析真正具有批判力與革命性的部分,所以在精神分析與心理學之間,我始終認為精神分析才是有洞見的,「犧牲心理學才能有心理學」——說得更極端一點,這是我的看法——如果人還是要跟「社會好來好去」,就讀讀心理學也不是多糟糕,但如果社會本身就是壞的或有毛病呢?那我覺得還是回來了解一下精神分析才有幫助。另,我再補充一點,我們會看到一些「父親母親」彷彿兩性角色與氣質非常分立的說法,這也是推薦序裡有人說「有些過時」——但這其實是有些不準確的,原因是多爾多是解決當下的問題,如果來求助的人性別角色就還是傳統的,那就是從傳統慢慢變化,在助人者的角色裡,不可能說「嘿,我要幫你,但你這個傳統角色我不滿意,你先給我改掉再說」——我覺得她本人是沒有什麼太嚴重的性別偏見的,比如說「父親母親」,也是多爾多說到過(在別的書裡),如果是「男性親人」嬰兒的主要照顧者,嬰兒就會喊「他」媽媽——也就是父親母親是根據照顧嬰兒的遠近來分,最近的第一人就是「媽媽」,第二就是「爸爸」,女性主義提倡過「雙親共治」,原則上是沒有錯的,可是實際上很小的嬰兒一定會有一個「最主要照顧者」,如果直接讀多爾多的表面義,可能有人會抱怨怎麼那麼「不多元家庭」,總是強調父親母親要更參與男性小孩的育兒等等,可是畢竟那個時候,有問題的就是異性戀的家庭,如果你綜合看過她所有的說法,就會知道那是「因時制宜」,我認為,「對異性戀父母強調異性戀親職的職能」是一點問題都沒有。至於同性戀與同性戀育兒,也是多爾多說過的,碰到過很多在原生家庭沒有受到很好照顧的人,是因為碰到特別有親職力的同志,創傷才逐漸復原——我覺得她做出這樣的證言,是因為她在實務上得到的認知,她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實話實說的關係,可也間接地表示,她認為在用心與能力上,同志沒有什麼特質是不適於親職,甚至她是看過卓越例子的。所以,如果太斷章取義,對閱讀朵爾多來說,是有點可惜的。這本書推薦給所有人,它是「說話與共同生活的藝術」,完全不必限於「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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