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雜念

母親節或父親節這種東西嘛，總是有種以普遍性壓抑特殊性的討厭力量，平心而論，從不覺得這是什麼好東西。就拿對我來說，最具慈母形象的阿嬤來說，雖然她在我面前是愛心滿點，但也曾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也因為一向感情好，我也就當著她的面怒責過：有些母親做出過完全不像母親的事。她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後，也就嘗試著對她傷害過的那人做出補償。但是真的傷害過人，幾隻戒指項鍊能償還什麼呢？

自己所愛的人犯大錯，沒有什麼比這更讓人痛心的。雖然我一直都是愛著她的，但只要想到她曾經損害過不該被傷害的人，我還是會氣得想把她巴下去。能夠當面斥責她，我覺得這還是她的幸運──一個人獨自抱著邪惡的秘密，這種人生是很不堪的。母親只有一個，以母親的身份損害他人，受到損害的人，不太可能再變出另一個母親來，所以無論以父親或母親的獨有身份傷人，這總是很嚴重。有時狀況也是很奸巧，如果我堅持阿嬤是我的好母親，我就無法面對人性的複雜與軟弱。但我是不會接受被父或母這類形象弱化判斷力這種東西的。最近我在心裡拜她，還是不忘提醒她，妳曾經做過爛事，如果妳真有靈之類，妳可就要好好負起責任，去保祐妳對不起過的人。

雖然不太買什麼偉大父母這種帳，但不是說從來不思考親職或母性這類事。剛學法語時，作文時我會用「家長性」這個詞在「母性」的位置上，還被法文老師點名道：雖然很聰明，但還是不可以隨便亂造字。不過這是因為法文老師有點年紀了，又是比較鑽研文法與文學，其實出了老派法文區域，在人文學科「家長性」這字已經用得很頻繁，也就是說談得是教養兒童，但身份上沒有性別專屬。精神分析更是這樣，就算用了母職或母性這個字，有時間他們都會解釋，不見得是指生理女性，如果最靠近嬰兒照護的是男人，媽媽這個詞就是指這個男人。事實上也有精神分析在實務上指出，嬰兒就會喊這人「媽媽」。比如在同志親職這類事上頭，比較堅持的是雙親制的「雙」，生理性別不佔太大的重要性。總之有兩個人扮演兩個角色，並且好好扮演，對兒童就是好的。

說到這裡，我就來推一下大江健三郎的《個人的體驗》做為母親節推書。真是喜歡大江啊！雖然我不算讀遍，但對他始終有種像對隔壁座位同學的好感──從小鄰座都會變成很好的朋友。有一年旁邊坐的是一個皮膚有小毛病的男生，他還把皮膚的毛病當作什麼寶貝獻給我看，這種友情也實在是特別。扯遠了，回來說大江。

這本《個人的體驗》非常好看。三島由紀夫批評過他的結尾，大江把它紀錄了下來，這非常有價值。三島是個很好的小說家，但我從小就覺得他是一個笨蛋(雖然也還是好的小說家)──看到這一段時，我不禁嘆息：笨蛋就是笨蛋，真是難改！

大江的自信中不無猶豫，我覺得是因為他是從很傳統的性別思考走到很激進的(性別)結論中(也許他還是始終不清楚，這是小說家的好處與壞處──要是事事清楚就挖不了礦，小說說起來就是個萬分不清楚的事業)，所以他雖然走了過來，但與卡夫卡有些類似，他們其實不清楚具有深刻性與反叛性的人，最終就是會反叛自己的性別利益──其他有些則是在反叛階級利益上比較明顯。所以大江只能用類似自我的真誠之類而非什麼理論或觀點來支撐自己，但是這也是非常好的。我常常說的一個意思就是，條條大路通羅馬，異性戀男作家不要老放那種無意義的抱怨，說自己因為不是女性或男同志，無法在創作工程上走遠路之類之類。(嗯不過也不知道這樣抱怨的作家，是想變相地鼓勵其他人嗎???)有什麼，就從什麼努力開始，每個起點與過程都是平等的，只要工夫深，鐵杵就是也會磨成繡花針。《個人的體驗》談到同性戀的部份，乍看似乎不顯眼，但卻是像心臟一般的關鍵。要分析那其實是非常清澈的，不過小說也好在幾乎是種無意識，所以整個地不說破，異常地成功──雖然說成功是有點奇怪，不過就是像看到體操十分那樣，會有「啊好棒！」的讚嘆，翻身落地時一點都沒有晃到。大部份小說，要是八分通常也就很了不起了。我是說用體操的分數看。大江的短篇也有很多很喜歡，但是散在各種選譯的本子中。現在連篇名也記不起來了，只記得閱讀時的快樂。早期的東西，色調比晚期鮮豔，不那麼沉著，但神奇處就是會一度讓人覺得，哎呀村上春樹完蛋了──大江其實只是不一直玩，那種比較快討喜的能力，後來應該是刻意收起來了。當然村上也可以說，他是對大眾性看得比較重，所以贈品性格濃厚一點。

大江寫得那麼好，全因一種小說的認識力非常紮實，這就可以彌補哲學上原始不太有性別思考根基的弱點──三島就是去踩了人家這種地方，但是被笨蛋踩到，這說起來沒什麼不好的。大江認真地面對了「所謂男性」這回事，而只要是徹底面對什麼東西，雖然最後可能還是會回到某種一般性當中，但那是已經有了特殊性的一般性──。這個大江是濃而未打結──他的其他作品有時結塊感就強些，但我還是喜歡，因為他走過的路徑常有不可替代性。

李永熾的譯筆與小子的封面設計都好極了，像新雨這樣的出版社，總會讓人有種特別的感情。我有兩本它們的坂口安吾(坂口的坂是打得出來的喔，只是在板音的比較後面而已)，但是它們出了四本(真是有誠意！)──最近又出了林芙美子的《放浪記》！！！總之就是令人大有好感！會想文學就是還沒死呀......這樣。博客來的系統很有問題！似乎以前打不出來坂口的坂，像《白癡》明明就還有書，但作者打坂口安吾時卻不會出來，電腦真是沒用的傢伙！讀冊因為坂字輸入較正常，可以看到比較全的坂口書！還有電子書。不過若是母親節推書嘛，大推大江的《個人的體驗》。